【一枝花】普天下锦绣乡,寰海内风流地。大元朝新附国,亡宋家旧华夷。水秀山奇,一到处堪游戏。这答儿忒富贵。满城中绣幕风帘,一哄地人烟凑集。
【尾】家家掩映渠流水,楼阁峥嵘出翠微。遥望西湖暮山势,看了这壁,觑了那壁,纵有丹青下不得笔。
其次,〔南吕·一枝花〕套式的盛行,还与其所用曲牌和套式之历史悠久有关。就所用〔一枝花〕和〔梁州〕(或称〔梁州第七〕)两支曲牌而言,〔一枝花〕当来自宋词,在词中名《促拍满路花》,康熙《钦定词谱》卷二十列之。词牌名下有注云:“此调有平韵、仄韵二体,平韵者始自柳永《乐章集》,注仙吕调;仄韵者始自秦观……袁去华词名《一枝花》,牛真人词名《喝马一枝花》。”又在引录辛弃疾《促拍满路花》词后加按语云:“此亦秦观体……元人〔南吕·一枝花〕皆宗此体。”今考宋词《促拍满路花》仄韵一体之上片,多为九句六韵;而元曲中〔一枝花〕,亦为九句六韵,句式亦大体类似,有胎化之迹可寻,故《钦定词谱》之言可信。至于〔梁州〕,或名〔梁州第七〕,则明显源于唐宋大曲。《新唐书·乐志》载:“天宝间乐调,皆以边地为名,若〔凉州〕、〔伊州〕、〔甘州〕之类。”〔凉州〕即〔梁州〕,唐崔令钦《教坊记》“大曲名”中载之;宋王灼《碧鸡漫志》论及〔凉州〕大曲时云:“〔凉州〕排遍,予曾见一本,有二十四段。”又引元微之诗“逡巡大遍〔梁州〕彻”。以此曲又名〔梁州第七〕来看,应自大曲〔凉州〕摘遍而来。以上两支曲牌,由唐宋而至金元,流传乐坛数百年,其历史悠久可知。
如就〔南吕·一枝花〕之套式而言,〔一枝花〕作为首曲而构成套数,在元曲流行之前的金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卷七中有见,该套曲子叙说郑恒编造张生在京城别为婚娶的谣言,莺莺听后十分难过,红娘劝莺莺不要相信郑恒的胡言乱语。其套式结构为:〔南吕宫·一枝花〕缠→〔傀儡儿〕→〔转青山〕→〔尾〕。那么,是否〔一枝花〕作为首曲而构成用〔南吕宫〕演唱的套数,最早就源于《西厢记诸宫调》呢?非也,因为作者在首曲〔一枝花〕后标明的那个“缠”字,便已明确透露出了它的来源。“缠”即“缠令”,它是“唱赚”中的一种曲式结构,产生于北宋。“唱赚”作为一种歌唱曲艺,是以“套”为基本歌唱单位的,它的基本套式则为“缠令”“缠达”二体。耐得翁在《都城纪胜》中所载甚明:“唱赚在京师日有缠令、缠达。有引子、尾声为缠令,引子后以两腔互迎循环间用者为缠达。”由此可知,《西厢记诸宫调》中的〔南吕·一枝花〕套,实来源于“唱赚”中的“缠令”一体,只不过为诸宫调借用而已。
总之,〔南吕·一枝花〕套式中的两支曲牌,一来自宋词,一来自唐宋大曲;由〔一枝花〕作为首曲的套式结构,最早则源于北宋时期“唱赚”一体中的“缠令”;因其从曲牌到套式结构都有悠久历史,自然积淀深厚,流传广泛,于是引起文人曲家的模仿。最早创作〔南吕·一枝花〕套的曲家,当推金末元初的商道(1194—1253后),同一时期的徐琰、马彦良和奥敦周卿也都有〔南吕·一枝花〕套数的创作,说明这一套式在金末元初便已由民间“唱赚”一体的歌唱,演变为文人书写的曲式,并为众多曲家选用。
在元代散曲中,〔南吕·一枝花〕成为最流行套式,除了以上所言该套式自身的体式结构特点和悠久历史两方面原因之外,还与名家名作的影响效应有极大关系。这自然容易让人联想起关汉卿的代表作〔南吕·一枝花〕《不伏老》。这篇套曲是关汉卿的自我调侃之作,整首曲子从头至尾,作者都仿佛自泼污水,自毁形象,但实则是痛苦至极,欲告无门。首曲〔一枝花〕炫耀自己“一世里眠花卧柳”,过曲〔梁州〕自称是“郎君领袖”“浪子班头”,〔尾〕曲还公然宣称自己是“响当当一粒铜豌豆”(俚语,意为“老嫖客”)。尤其堪称“豹尾”的那支〔尾〕曲: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