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个场景最后,曹师用“一时都不吃了,大家方散。”这句话,再次暗示这次聚餐不算家宴,没有那么多规矩和讲究,重点是来吃螃蟹。大家洗了手,“也有看花的,也有弄水看鱼的,游玩一回。”极简略的全景群像描写,镜头一扫而过,由远及近,只取聚会的意味,并不特别表现任何人。
这时候,王夫人对贾母说:“这里风大,才又吃了螃蟹,老太太还是回房去歇歇罢了。若高兴,明日再来矌矌。”以在场诸人的身份,这句话只能由王夫人来说。贾母听了,笑道:“正是呢,我怕你们高兴,我走了,又怕扫了你们的兴。既这么说,咱们就都去罢。”老太太这次很满意,早就累了想走,终于等到有人提出来了。王夫人这句话,总算问到老太太心坎儿里了。
曹师照例稍微增加了一点曲折度,没有让贾母直接领着人回去:贾母先回头嘱咐湘云“别让你宝哥哥、林姐姐多吃了”,湘云答应着,老太太又嘱咐宝钗和湘云两个:“你两个也别多吃,那东西虽好吃,不是什么好的,吃多了肚子疼”,关心呵护之情,溢于言表,正是谆谆长者的暖心形象。“文似看山不喜平”的老生常谈,在《红楼梦》全书中,表现得格外突出。
宝钗和湘云二人答应着,把贾母王夫人等人送出园外,仍旧回来,第三十八回就进入第三个场景:“林潇湘魁夺菊花诗”,归入贾府气运线。
宝钗和湘云回来,就命人将残席收拾了另摆,宝玉说道:“也不用另摆,咱们且把那大团圆桌子放在当中,酒菜都放着。也不必拘定座位,有爱吃的去吃,大家散坐,岂不便宜。”。这是标准的“大趴”开启方式。很难想象,原来三四百年以前,咱们的老祖宗早就已经在开party了,林潇湘魁夺菊花诗的情节简单,这所谓的舶来词、西方生活方式,不过是个新瓶装老酒罢了。
宝钗立刻表示赞同“这话极是。”宝钗和宝玉同学在某些方面的喜好,非常契合。曹师经常会故意营造一种“不经意间”的巧合,对二人之间的缓慢合拍进行暗示。
这时东道主湘云同学,表示不能接受:“虽如此说,还有别人。”于是又命另摆一桌,拣了热螃蟹来,请袭人、紫鹃、司棋、侍书、入画、莺儿、翠墨等一处,共坐山坡桂树底下,还铺下两条花毡,名答应的婆子、小丫头等都坐了,“只管随意吃喝,等使唤再来。”。这一段看似罗嗦,实为曹师特意表现湘云为人诚恳,平易近人。虽然骨子里很传统,但湘云真的是很好很好的小姑娘。萧遥经常会想,也许曹师已经亲手写完了《红楼梦》全书,只不过在最后核稿时,哪怕“数易其稿”,仍然“不忍卒读”,就自己焚掉了后半部分。曹师笔下,越是轻松欢快的文字,越是隐藏着深深的心恸,需要细细体味。
一切安排妥当,湘云便“取了诗题,用针绾在墙上”。整个场景由此正式进入诗社描写。
拿到题目,众人各自审题。湘云强调了不限韵的规则,曹师安排宝玉同学冒了一句“这才是正理,我也最不喜限韵”,算是借机穿插了一点曹师自己的看法,然后大家各自开始准备。
湘云醉卧芍药裀”吧 这样才是“儒林外史”,否则只能扣合儒林了。黛玉魁夺菊花诗,湘云醉卧芍药裀 古代书名 儒林外史 这里黛玉扣林。湘云扣史。儒由夺魁而来,外由芍药裀所在得出。是大拢意。北派谜的风格 。
接下来,是大段的群像描写。
先写黛玉,“因不大吃酒,又不吃螃蟹,自命人掇了一个绣墩,倚栏坐着,拿了钓竿钓鱼”,突出黛玉的特立独行,胸有成竹,安静悠闲,另外,还带有一点若隐若现的眼高于顶的孤傲。
再写宝钗,“手里拿着一枝桂花,玩了一回,俯在窗槛上,掐(爪甲)了桂花蕋掷向水面,引的游鱼浮上来唼喋”,突出宝钗动静相宜,同样笃定自信,虽不像黛玉表现的那么突出,却更让人摸不透深浅。黛玉是钓鱼,宝钗是喂鱼,境界风格迥异。
探春和李纨、惜春,“立在垂柳阴中看鸥鹭”,安安静静,各想心事。同样的各想心事,探春有压力,眼里不见得真有鸥鹭,李纨和惜春作为裁判和服务人员,才是真正观赏的人。
迎春,“又独在花阴下拿着花针穿茉莉花”,这才是心中无诗亦无事的状态。
林潇湘的《魁夺菊花诗》共二十四句,此句原文为“照旧浩荡动芳心,薛蘅芜魁夺众人”。故意为此句是赞美薛蘅芜的才识和文章出众,在当时的书法大会上获得魁奖,勇夺众人之冠。
最后是宝玉同学,曹师写他“看了一会黛玉钓鱼,一回又挤在宝钗傍边说笑两句,一回又看袭人等吃螃蟹,自己也陪他饮两口酒,袭人又剥了一壳肉给他吃”,最是轻松惬意、全无压力。跟黛玉不同,宝玉同学喜欢的不是赋诗,而是这场热闹。良辰、美景、佳人相伴,还不只一位,哪怕只有这氛围,便已足够。
这段文字,曹师既要表现黛玉的情趣,也要为宝玉创造合理亲近黛玉的机会。
于是,话音未落,宝玉忙道:“有烧酒”,随机命人将“那合欢花浸的酒”烫一壶来。
这一段文字写黛玉起身走动,又是斟酒又是找酒,实际是在暗示宝玉同学的视线一直聚集在黛玉身上,所以才能在黛玉同学刚提出“烧酒”要求的霎那,就出现眼前。
黛玉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显然还在构思诗词之中;宝钗也走过来,另拿了一只杯子,也是喝了一口就放下,却已是胸有成竹,“蘸笔至墙上,把头一个《忆菊》勾了,底下赘一个蘅字”。这里的文字,同样是对比钗黛二人不同的创作风格。
随后,曹师加快进度,写宝玉求宝钗把第二首留下给自己做,因为自己已经“有了四句了”,宝钗就笑宝玉,说自己才只想好了一首,“你就忙的这样”。接着,黛玉同学“也不说话”,结果笔来把第八个、第十一个都勾了,各赘上一个潇字。宝钗、宝玉、黛玉三人的创作速度,高下立判。
由于篇幅缘故,这十二首菊花诗,这里不再一一列出。最终评判的结果,是黛玉同学的三首《咏菊》、《问菊》、《菊梦》,分列三甲。随后排名依次是探春1首、湘云2首、宝钗2首,宝玉同学仍是忝居末席。
魁夺菊花诗》选自《红楼梦》第三十八回。菊花诗会是继海棠诗会之后,由史湘云与薛宝钗共同商定发起的,她们二人先拟出了十二个题目:《忆菊》、《访菊》、《种菊》、《对菊》、《供菊》、《咏菊》、《画菊》、《问菊》。
“成绩”公布后,曹师照例要描写一下各人的表现。
宝玉听说,喜的拍手叫:“极是,极公道。” 宝玉同学痴情一片,对自己的名次全不在意,只要林妹妹成绩最好,那就怎样都好。
李纨今天的表现,意料之中。第一次诗社,李纨无视宝玉的抗议,让宝钗夺了花魁,这一次,于情于理,都应该是黛玉最佳。
这时候,探春说“到底要算蘅芜君沉着”,“秋无迹”、“梦自知”,把忆字烘染出来了;宝钗则笑着夸探春把《簪菊》“形容的一个缝儿也没了”。这里探春和宝钗的良性互动,耐人寻味。
黛玉的咏菊、问菊、菊梦分列一、二、三名,之后是探春的簪菊,湘云的对菊、供菊,宝钗的画菊、忆菊。个人认为探春的簪菊写的最好。
最后,曹师安排湘云夸赞黛玉的“偕谁隐”、“为底迟”把菊花问得“无言以对”,李纨则笑说湘云的“科头坐”、“抱膝吟”同样是难得的佳句。最后,再安排宝玉同学为自己“打抱不平”,说自己分明也写了很多好词佳句。李纨于是安慰宝玉说:“你的也好,只是不及这几句新巧就是了。”至此,正式的点评环节宣告结束。
十二首菊花题,大部分都是宝钗所起,但经过了一夜的潜意识加工之后,宝钗第二天所作诗词,依然不及黛玉,可见黛玉同学诗词方面的才情确实胜过了宝钗,“花魁”实至名归。
场景最后,曹师安排宝玉同学一时兴起,提笔写出了“食螯”这样的螃蟹吟,被黛玉笑道:“这样的诗,一时要一百首也有。”,并随手写成一首,接着一把撕掉,命人烧去,继续刻画黛玉清高,对文字要求更高。随后,宝钗同学写了一首压轴的螃蟹诗,据说在红学界争议至今。宝玉点评这首诗“骂得痛快”,众人称赞这首诗为“食蟹绝唱。这些小题目,原要寓大意才算是大才”,只不过“讽刺世人太毒了些”。
曹师在此处安排宝钗作螃蟹诗,并得到大家的交口称赞,在萧遥看来,主要是考虑到人物和文字的平衡。黛玉和湘云,在这场诗会中大出风头,备受好评。相较之下,关于宝钗的文字过少,总体表现逊色许多,不仅与宝钗的身份不符,也跟并列女一号的角色设置不匹配,因此,必须要在场景结束之前为宝钗单独增加一小段文字,以便恢复行文节奏和文字篇幅两个方面的平衡。
众人正说着,“只见平儿复进园来,不知做什么”,第三十八回,至此全部结束。
这一回的文字,群像描写篇幅特别长,人物塑造格外丰满。“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曹师这种通过不同的视角、不同的角度、表现不同的人物性情和特质的手法,特别需要重点学习领会。
(宝钗写的螃蟹诗,萧遥没有看懂讽刺世人的点在哪里。现摘录于下,有兴趣的同学可以自行研究:
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
黛玉“魁夺菊花诗”,她的三首咏菊诗是十二首咏菊诗之冠,而这一首又是三首之冠,被评为第一。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人美、花美、景美、情美、诗美,合诸美于两句诗中,构思新颖,造句巧妙,确实是精彩的咏菊。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黛玉“魁夺菊花诗”,她的三首咏菊诗是十二首咏菊诗之冠,而这一首又是三首之冠,被评为第一。“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人美、花美、景美、情美、诗美,合诸美于两句诗中,构思新颖,造句巧妙,。
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
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馀禾黍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