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之上刀剑无眼。
经过激烈拼杀过后,依旧没有个胜负结论。
双方大军压阵。
顾源领着顾家军守在关口,一柄长剑直指呼延容冲。
「我大周对回厥族不薄,你们便是这般报答我大周?」
呼延容冲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依旧没改掉那副莽夫的性子。坐在马上,双手举着大锤在空中挥起了一个弧度,烈风阵阵,还带着杀气。
「顾家小儿,你切莫嚣张!」
「大周占着最好的城池地界百年,如今也该让我回厥族人入驻京城,享一享这无边富贵哈哈哈……」
这般嚣张模样,还真是让人讨厌。
所以当呼延容冲准备上前打头阵的时候,身后马蹄声响起。他一个回头,一杆长枪直接刺破他喉咙。
为什么情绪不可随便流露于脸上。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喜怒不行于色,其实大部分针对的是出门在外的人置身于不熟悉的区域时,应该怎么隐藏自己真实的情绪。不至于露出破绽,被心怀恶意的人有机可乘。骗经里讲过一个故事。
鲜血喷涌,身躯赫然倒地。
就喝了带毒的茶水麻痹了反应,能够让这次的计划更加顺利进行。
就那么一瞬间,威风凛凛的呼延容冲就死在了亲弟弟的手上。
浩浩荡荡的回厥大军,瞬间乱作一团。
「回厥和大周修秦晋之好,大周更是将尊贵的嫡公主下嫁回厥,给足了诚意。」
「然!我王兄野心昭著,本王劝解无果。便只能在战场之上,做最后的弥补!」
呼延容迩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激烈。
大军之中自也有不服之人,然而呼延容冲并未留下一儿半女。他一朝身死后,这回厥王位,自然是落在了唯一有着血缘关系的呼延容迩身上。
而主帅身死,回厥大军早就军心溃散。
只是这一变故让顾源同样意外,但终究是领兵多年,呼延容迩的示好之举,他自然也不能视而不见。
这场大战,能不打起来最好。
毕竟谁输谁尚未可知,便是赢了,那也得付出极大的代价。
呼延容迩看了一眼藏在大军中央的我,我点点头,取下帽子,解开一头秀发,骑马来到他身边。
他又转身看着顾源:「本王愿意跟大周重修旧好,大周公主依旧会是回厥王后,不知顾将军意下如何?」
同意。
就此双方罢战,边疆百姓不再饱受战乱之苦。
不同意。
狼烟四起,终将会分个你死我活。
回厥军的凶狠,便是顾源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打赢这场战役。
既如此,讲和势在必行。
而我和呼延容迩最初的计划,喜不露于形悲不流于色,便是想在战场之上斩杀呼延容冲,借此向大周示好,再借大周势力让整个回厥族必须承认他为新王!
一切都在计划中。
除了……
我手中这一剑。
我在千军万马前,将剑刺进了呼延容迩的心口。
鲜血淋漓。
如同他刚死的王兄一样。
「为……为何?」
他捂着不断涌出鲜血的胸口,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似乎到这一刻还是不肯相信我居然会为了大周而杀他。
毕竟我已经成了回厥王后,只要同他计谋成功,日后我就可以执掌兵权,同他一样有着无边权力。
这偌大回厥,我也能占一半。
我将剑狠狠拔了出来,看着已经从马上滚落到地的呼延容迩,慢慢俯身靠近他。
「一半回厥,的确很诱人。」
诱人到,我差一点就要动摇了呢。
「可我周曦瑜,远比你想象的还要贪心。我想要的,可远不止小小回厥。」
还有这江山万里!
我于千万人前斩杀呼延容迩,身披银白铠甲,顾源早就接到了旨意,一杆银枪递到我手中。
银枪寒意骤现,我转身看着乱作一团的回厥大军,字字铿锵:「回厥王族血脉如今只剩我腹中之子,你们若是放下武器投降,我依旧可以作为回厥王妃承诺你们,绝不伤你们分毫!」
大军中亦有对我愤恨者。
举着剑冲上前来:「妖女!今日你杀我回厥王族,便是不死不休,我也要杀了你们。这场大战势在必得!」
「是吗?」
我轻笑。
银枪慢慢举起,指向回厥族主营帐的位置。
「那你们的家人呢?刚出生的幼子、刚娶的新婚妻子,以及年迈等待你们回去的父母,可都要为你们今日举动陪葬了。你们……当真想好了吗?」
我本就培养了自己的实力,更是留了大半在主营帐,就是为了借此控制住那些孤儿寡母,以此用来威胁大军。
为的,便是这一刻。
回厥儿郎的确热血英勇,但终究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妻子儿女的,又怎么能不顾呢?
所以这场大战我势在必得。
我周曦瑜。
赌的便是人心。
史书记载:
公元景和十八年,大周公主周曦瑜一杆银枪立于战场之上斩杀呼延容迩,不费一兵一卒,令回厥一族臣服。
世人皆言:瑜,有帝王之相。
我终于回到了大周。
这个我阔别了三年的故土。
现如今归来,战功赫赫,更是大周帝王亲封的镇国公主,享亲王尊荣。
本该是无限风光,但总会有人让我不痛快。
譬如周玖。
我回到大周不过一月,他就向父皇进言,提出要为我择一驸马,以弥补我这三年为大周做出的牺牲。
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就是想让我离开皇宫。
女子和男子不同。
皇子和公主更是不一样。
皇子娶妻,那便能够得到岳父家的势力,对登上皇位有着极大的帮助。
然而公主嫁娶,那便是别家人了。
除非身披龙袍,立于万人之巅,否则想要坐上那皇位,就绝不可以在此之前成亲。
我知道这个道理,周玖也明白。
所以他想赶紧为我找一个驸马。
御书房内,我跪在父皇跟前。
「瑜儿,你有何想法?」
父皇亲自将我扶了起来,又赐了座。
我这父皇向来喜形不露于色,他亦知晓我的野心,但却依旧放手让我和周玖斗。
便是上次召见,也不过是想试探我如今心是在大周,还是在回厥。
前者,我依旧是他手里的剑。
是他算计整个回厥最重要的棋子。
若是后者,那我便成了父皇的敌人。能否顺利走出皇城,都是未知数。
现如今面对周玖的算计,父皇既没有立马同意他的请求,但也没有为我拒绝亲事。
只是召我觐见,来探一探我的口风。
我低头轻抚着小腹,脸上带着浅笑。
「如今我腹中怀着孩子,再身披嫁衣,只会是笑话一场。就算是再嫁,驸马忌惮我腹中孩儿,到时候夫妻不和睦,严重些新婚之夜见了血光,丢的也是我皇家的脸面。」
说白了,我不想再嫁。
可若父皇逼我,我自然也得乖乖遵命。
但新婚之夜,新郎官因我腹中孩子争执,争吵之间动了手丢了命,那也是有可能的。
我已经当着父皇的面表明了决心。
父皇不再说话,而是摆摆手让我离开。
我又恭敬地行了一个礼,这才转身慢慢往外走。只是即将踏出御书房时,父皇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当初月儿要舍弃皇太女身份,朕虽然震怒,但也心安。」
「你们终究是女子,是朕的掌上明珠。能享一世荣华,无忧无虑过完一辈子便是最好的。这江山虽好,可充斥着太多危险,并不是你们轻易能够应付得来的。」
我打断了他的话:「父皇,您究竟想说什么?」
父皇默然。
「朕只是希望你,当一个真正的公主。」
我转身,直直盯着父皇。
「女儿,一直都是真正的公主。」
一个想要登上皇位、坐拥天下的公主。
“喜怒不形于色”下一句是:好交结豪侠,年少争附之。1、出处 语出陈寿《三国志·蜀志·先主传》:“身长七尺五寸,垂手下膝,顾自见其耳。少语言,善下人,喜怒不形于色。好交结豪侠,年少争附之。”2、释义 他。
我自请搬离了皇宫。
父皇在我和周曦月及笄那年,就已经在宫外为我们修建好了各自的公主府。
我直接搬了进去,又大摇大摆养了几个面首。
日子过得倒是好不快活。
谁曾想知晓这件事情的周曦月竟然带着丫鬟翡翠跑了过来,看着我和面首在湖亭中嬉戏,当即指着我骂:「三皇兄给你找驸马你不要,你居然在这里养面首?」
「周曦瑜,择一良人平淡过完一生,你为何非要如此作践自己?」
我看着眼前为我斟酒的面首,右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他眉眼酷似呼延容迩,所以我对他格外喜爱了些。
「作践吗?」
「男子可以三妻四妾,本公主为什么不行?」
「择一良人?」
我笑了,怎样的良人才能配得上我?
配得上我的那份野心?
我起身慢慢走到她面前,看了一眼面前的主仆二人。
「周曦月,我不是你。」
「我从来不信什么真心,也不屑拥有什么真心。更加不会像你那样依赖夫君。我周曦瑜的人生,便只能由我自己掌握。」
父皇不行。
周曦月不行。
未来夫婿更不行。
谁都不可以,除了我自己。
终究是不欢而散。
但我也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听了她回府之后就动了胎气。终究是我的亲姐姐,我还是派人给她送去了补品。
虽然,直接就被丢了出来。
但心意到了,就行。
周曦月没能劝得了我,周玖便坐不住了。
一个又一个昏招朝我使了过来。
这次更是联合林相,当朝奏请父皇让我去青州平复叛乱。
青州是大周和塞外的交界处,我虽不费一兵一卒就收服了回厥大军,但终究有些人依旧对我恨之入骨,更不怕妻女被牵连,联合了一批人,一次又一次骚扰青州。
而周玖在朝堂之上,同样说得冠冕堂皇。
「镇国公主颇有先祖风范,青州之乱百姓动荡不安。罪魁祸首是那不肯臣服的部分回厥军,若让公主率军前往镇压,必定是最好的人选。」
这话说得可笑。
往日总说女子不宜参政,就该待在闺房之内绣花穿针。
如今却让我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去平复叛乱。
可偏偏丞相也进言。
这偌大的朝堂,林相的学生至少占了一半。
黑压压的人群跪在大殿之上,请求父皇下旨让我去往青州。
这道旨意,傍晚时我便接到了。
「皇上当真不怜惜公主,竟让公主明日就启程去青州。」
新收的面首卿若正在为我煮茶,瞧着那道圣旨,止不住摇头。
「丞相率领百官上奏,这就证明我未得大臣支持。在父皇眼里亦是没有能力,那倒不如让我这个公主去青州,也免得整日空有野心却毫无能力,平白让人笑掉大牙。」
「那公主,当真要去青州吗?」
卿若将茶水递给了我。
「父皇下了圣旨,我当然得去了。」
我将那杯茶水一饮而尽。
可若……
我身受重伤呢?
镇国公主率军去往青州。
然而还未出京城,就在城门口遭遇了刺杀,身受重伤还因此滑了胎。
本该奉命送大军出城的三皇子周玖却姗姗来迟,眼看着刺杀发生却无能为力,最后导致镇国公主重伤。
且刺杀之人原是冲着周玖而来,我不过是替他挡着这无妄之灾。
当真是可怜呐。
帝王大怒,当朝训斥三皇子周玖。
又下旨送了不少珍贵补品去了镇国公主府,以表慰问。
「用一身伤和孩子换留在京城的机会,当真值得吗?」
卿若正坐在床榻旁喂我喝药,我还未曾回答他这个问题,周曦月便急匆匆跑了进来。
「周曦瑜,往日你总骂我为情爱放弃皇位。如今你倒是做得真好,为了留在皇城,居然亲自杀了自己的孩子!难道你心中就没有半点对孩子的愧疚吗?」
她似乎十分生气,一进来便指着我鼻子骂。可看我模样十分虚弱,又软了三分语气,连忙让她的丫鬟翡翠将补品递给我。
「不过是尚未成形的孩子,又是回厥血脉,若是生下来才是麻烦。我日后或许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孩儿,我为何要内疚伤心?」
这副身子是我自己的,我想生便生。
不生,谁又能够奈我何呢?
况且这孩子是呼延容迩的,倘若生下来,必定会引起父皇猜忌,又给了周玖借口打压我。
若是男胎,都未必能够活着长大。
与其看着他生下后被他亲祖父忌惮掐死。
不如我这个当娘的亲自送他离开。
若在孩子有怨气,那就让他半夜来找我索命。
我不怕的。
周曦月被我气得似乎有些说不出话,又将目光落在服侍我喝完的卿若脸上:「昨儿一个面首,今儿又一个。不过今天这位,为何要戴面具?」
我低头看着卿若。
「前两天将他捡回公主府,谁曾想和我养的那批狼崽子相处不好,被别人挠了脸。我瞧着碍眼,便让他戴着面具,等到伤好时再摘下来。」
面首养太多,作为公主也是非常苦恼的。
不过周曦月体会不了这种苦恼。
她也没再多说什么,丢下了补品过后,就离开了公主府。
卿若继续喂我喝药,平淡如水的眸被隐匿在面具之下,那张脸我实在瞧不清。
「公主,当真不内疚吗?」
他问我。
我将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这个孩子不过一月有余,并没有显怀,我也并不太能够感受到这个孩子的存在。
会愧疚吗?
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吧。
不过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依旧会作此选择。
我摆了周玖一道。
他自然不可能就此罢休。
不过三天时间,讲我是天煞孤星的传言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说我命中带煞,去往塞外不过三年便倾覆了回厥一族。
回到京城不过一月,遭受刺杀又滑了胎。
命格太差了。
活脱脱的天煞孤星,谁碰谁死。
谣言总是这样,百姓可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只当是饭后谈资。
我赢了大战,百姓便称颂我有开国女帝的风采。
如今这则谣言一出,他们就又开始议论我是灾星降临。
不需要任何事实。
靠那一张张的嘴,就企图用唾沫星子淹死我。
可我周曦瑜又怎会如此脆弱?
他既然能够摆我一道。
我自然也能算计他。
五年一次的祭神大典。
帝王会带领着皇室子女登上祭神台,按着尊卑秩序依次上香,然后将鱼放生,用来祈求国运昌隆。
而祭神大典上,向来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第二位上香的人,便是帝王认定的下一任君主。
祭神大典如期而至。
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想要看一看第二位上香的究竟会是谁。
父皇上香结束,又在太监的伺候之下放生了几十条红鲤鱼。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慢慢走向我们一众儿女。他看了我一眼,含着些许复杂神情,但很快又离开了视线,最后停在了周玖面前。
将象征皇储的那三炷清香,亲自递到他手上。
「玖儿,去上香吧。」
周玖虽然极力掩饰,但是他眼里流露出的激动情绪依旧还是被我瞧见了。
更甚至拿着三炷清香,还故意和我对视。眉眼微挑,像是在炫耀他的胜利。
这副欠揍的模样,倒还真像极了三年前的周曦月。
但她今日并没有前来祭神,据说是跟顾源后院里的那群小妾发生了矛盾,受了点轻伤,正在世子府里休养。
「儿臣谨遵父命!」
周玖开始上香,然后接过一旁太监递的小盆,盆中数十条吐着泡的红鲤鱼正在水中畅游。
他将那些鱼放生在池中。
然而下一秒,池中连带着父皇先前放的那些鱼,在一个转瞬之间全都泛起了白肚,乌泱泱地白了一片。
实乃不祥之兆。
「鱼都死光了!」
站在神台下的百姓,不知谁眼尖竟然瞧见了这一幕,当即就喊了起来。
一传十、十传百。
「祭神大典上的红鲤鱼都死光了,这是不是上天的惩罚?」
「这是上天在说三皇子不宜继承大统,他才是那个天煞孤星!」
喜形于色,厌藏于心下一句是:不表于行 喜形于色,厌藏于心,不表于行 “喜形于色”,出自《贞观政要•纳谏》:“太宗闻其言,喜形于色,谓群臣曰:‘……及见魏征所论,始觉大非道理。’”此处描述太宗。
「不祥之兆、不祥之兆啊!」
「……」
百姓议论纷纷,周玖脸色同样大变。
直接一脚踹到了捧着鱼缸的太监腿上:「蠢货,祭祀大典的鱼竟都没有悉心照料!」
一句话就把所有的责任推到了太监身上。
太监吓得当即跪在地上不断磕头,祈求帝王饶命。可如今这现象自然是触了霉头,帝王不会将这个责任归咎到皇子身上,那就定有一个替罪羔羊。
「拖下去,仗打三十大板!」
祭神大典出了这样的意外,父皇脸色极度难堪,又听着台下众人对周玖议论纷纷,说他不配为国之储君。
那原本该在今日拿出来的圣旨,便拿不出了。
惹了众怒的周玖,怎能为太子呢?
我轻笑,在周玖怒视的目光中,缓缓上台祭神。
我刚点燃三炷清香,池中本该紧闭的莲花在一瞬间竟都争先绽放,四周也隐约传来了鸟鸣声。
莲花绽放、百鸟争鸣。
在百姓眼里,可谓是上天所赐的祥瑞。
「镇国公主这才是下凡神女,天赐祥瑞,佑我大周啊!」
刚才磕头的百姓又继续跪下来磕头。
起先是说周玖为天煞孤星。
现如今又将我捧上高位,认为我是下凡神女。
完全忘记了就在不久之前,也是他们说我命格太硬,克死夫君。
一张嘴,原来可以说出这么多截然不同的话。
但是没关系。
能够为我所用就行。
百姓接二连三跪下,有人带头奉我为神女,就有人开始向我朝拜。
大周向来信奉祥瑞,所以幼年刚出生的周曦月才会那般受尽恩宠。
现如今这个身负祥瑞的人成了我。
我可得民心。
看着万民朝拜,我慢慢将目光转向了一旁气到极致的周玖脸上。
「这一局,是我赢了。」
周玖大概想破脑袋都想不出祥瑞是怎么弄出来的。
毕竟这次祭神大典上的所有事,全都是他的至交好友顾源所办。
顾家军守着祭神台,非心腹之人不能提前靠近。
我这个无权无势的镇国公主,悄无声息令池中莲花瞬间绽放,最后成功赢得祥瑞之名。
他想不出来。
我也不可能告诉他为何。
或许,我真的就是百姓口中所说的神女呢?
至少这一局我赢定了。
有祥瑞加身,父皇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渐渐多了起来。
再加上周玖放生金鱼时的场景,令朝野内外颇有微词。
君权神授。
上天都不认可周玖,人间帝王又怎么可以逆上神之意呢?
我因神女之名拥有了参政的权力,虽然权力很少,但也足够让朝野内外看见我这个镇国公主的手段。
究竟该扶持谁,他们也该掂量掂量。
「周曦瑜,本王向来就知道你是个有野心的,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不安于后院,还妄想跟我争夺天下?」
已然气急败坏的周玖,直接在宫门口拦下了我。
「你我皆为父皇子女,我凭什么不能继承皇位?」
大周开国便是女帝,我不过是效仿古人又有何错?
女子,怎就不能继承大统?
女子,怎就只能安于后院!
我不服。
我周曦瑜不服!
所以我不一定要改变这一局面,让天下所有人都瞧见。
女子,同样也有指点江山的能力!
我帮助父皇处理政事,每件经我手的公务都处理得十分漂亮。
便是周玖和林相想要抓我错处,那也无处下手,只能冷着眼看我愈发得父皇宠爱。
景和十九年三月。
发生了一件令朝野内震动的事。
新科状元萧若一。
竟是女儿身!
殿试上我见过她的表现,可谓是将榜眼和探花狠狠甩在身后,文采斐然不说,还有着自己的独到见解。
大周能够得此栋梁,是幸事。
然而就在殿试结果公布的第二天,就有人揭露新科状元萧若一为女儿身。
帝王震怒。
随即派宫中嬷嬷为其验明正身。
结果,确为女子。
御书房内。
「父皇,萧若一欺上瞒下,以其男子之名参加科考,犯了欺君之罪,当处以斩刑!」
周玖跪在父皇面前,主张斩首萧若一。
我当即反驳。
「萧若一才能出众,殿试之上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便是父皇也亲口称赞过。女子亦有不输男子的见识和气魄,仅仅因为她们是女子,便不能参加科考为官,甚至还要以欺君之罪斩首,当真不寒天下女子之心吗?」
林相冷哼一声,他本就是周玖的岳父,自然也会帮着他说话。
「民愤?」
我冷冷盯着林相。
「大周开国便是女帝,皇姐也曾被立为皇太女。天下无一人有所异议,便是如今本公主站在朝堂之上,也足够令众大臣心悦诚服。」
「女子无才便是德?呵……」
「这世间女子,才能出众者不在少数,便是比起男子也未曾逊色半分。怎能因为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便要求她们安于后院呢?」
周玖笑了。
「才能的确出众,但那又如何?女子本就应该三从四德,服侍好夫君和公婆,养育好子女,这便是他们最大的责任。」
「至于朝堂争辩,女子怎能踏足?」
怎就不能?
我继续争辩。
「我曾一杆银枪立于战场之上斩杀回厥王,也曾在庙堂之上献出良策解救天下百姓。」
「我从未逊色男儿半分。」
「这天下女子千千万,有才能者更是多如过江之鲫,她们又为何不行?」
我这一生所求皆所愿,不过就是想让那些同我一样有着能力和抱负的女子,不必困死在后院,能够在朝堂之上一展所能。
萧若一才能这般出众,日后必定是良臣。
怎能斩杀?
我和周玖争辩不下,父皇坐在龙椅之上迟迟一言不发。
「朕,自有决断。」
父皇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让我们所有人都离开了御书房。
那天傍晚。
斩杀新科状元萧若一的圣旨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因:欺君之罪。
「当真是可笑!」
我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然后准备入宫觐见父皇,求他收回成命。
萧若一不能杀!
只是我还未曾走出公主府,父王身边的心腹太监便拦住了我的去路。
「圣上知道公主今日定会进宫,所以特派老奴前来阻拦。」
苏公公佝偻着身躯向我恭敬行礼。
「我今日必定要进宫面见圣上!」
萧若一有经世之才,绝不能仅因女子之身就丧命。
「公主可知,圣上为何要斩杀萧若一?」
苏公公慢慢抬头看我。
他虽一介阉人,可跟在父皇身边多年,早就是父皇最信任的心腹。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皆能够代表父皇。
所以我未曾言语。
只是静静听他说。
苏公公又向我行了一个礼,然后大手一指。
「公主可看到什么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公主府外便是大街,来往行人不断。
有背着行囊匆匆赶路的少年。
有沿街叫卖的卖货郎。
有街道两侧不断吆喝的商贩。
有手捧圣贤书,三两聚集交谈的学子。
还有蒙着面纱走在街上的女子。
所以我未曾回答,只是静静盯着苏公公。
「公公何意?」
苏公公笑了,他慢慢转身,看着眼前行色匆匆的行人。
「公主看见了卖货郎,也看见了学子和商贩。入眼一看,十余人中,便有八人是男子。余下两名良家女子,也戴着面纱谨慎妥帖。」
「公主有鸿鹄之志,圣上又怎会不知?」
「但若想要天下安定,如今大局已然是最为稳固,倘若公主一心想要颠覆阴阳,那便会致使朝野震动,到时候若不能收场,这大周百年基业便会一朝倾覆。」
「公主如今尚且稚嫩,还远远不能够令百姓心悦诚服。女子想要登上至高位,远比男子要来得艰难。」
「公主您一旦要选择走这条路,那便是与天下对抗。」
「圣上是心疼您,也同样是想保这大周百年基业无虞。」
「帝王又何尝不心痛?」
「但杀一人可固朝纲,若是公主,又该作何选择?」
最后,他将这个问题抛给了我。
然后盈盈一拜,转身离开。
卿若从走廊那处慢慢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件披风。
「公主可还要入宫?」
喜怒不形于色的完整句如下:喜怒不形于色,好交结豪侠,年少争附之。出 处:先是在《论语 公治长》中,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后在《三国志蜀志。
我摇摇头,慢慢转身往回走。
杀一人可固朝纲,帝王又如何会改变心意?
说到底。
还是我不够强大。
可父皇又如何知晓,我周曦瑜不能改变这一局面?
「父皇,我会做到的。」
终有一日。
萧若一被斩首那天。
周玖派人请我过去一同监斩,手里拿着父皇的旨意,我无法拒绝。
哄闹的菜市场上,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听闻这女子女扮男装,竟当上了新科状。」
「女子怎能为官,这实在荒唐!」
但也总有一些反驳的声音响起。
虽然微弱。
「如何不行?」
「她能够打败天下学子成为新科状元,才能必定出众。仅仅因为女子之身,就无法为自己争得前途,这才是笑话。」
是啊,就是一场笑话。
意思是:高兴和愤怒不要表现在脸色上,内心的想法不要让别人知道。
女子的前途不该只是男子后院。
也可以是热血战场,庙堂之高。
斩首之前,我走上台站在萧若一面前。
她穿着白色囚服,一头乌黑秀发披散而下,明媚隽秀。眉眼之间依旧是藏不住的野心和桀骜。
她瞧我来,冲我微微一笑。
「听闻公主是唯一一个为我求情之人,若一在此谢过。」
便是绝境,她亦能够做到如此从容。
「可我终究救不了你。」
我有愧。
萧若一摇摇头,看着台下议论纷纷的百姓,眼中依旧坦然。
「幼年之时,我的学业便是家中最优异的。可是祖母常和我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只需要学好女工刺绣,熟读《女德》,这便是我一生的造化。」
「但我不服,我有惊世才能,凭什么只能困于后院?」
「庙堂之上为何不能有我萧若一一席之地?」
「自问才能不输任何人,我的终身抱负也不过是报效朝廷。偏偏女子之身,我就什么也做不了。」
「我不服,所以哪怕是欺君之罪,我也要走一走这科举之路。向世人证明女子也未必会输给男子。」
「公主你瞧,我是帝王亲封的新科状元,我证明了女子未必比男子差。」
「虽然落了个这样的结局,但我不悔!」
她眼中含泪,语气激昂。
我双手交叠冲她行了一个礼,惊之才就此陨落,当真可惜了。
「你可还有什么愿望,本公主必定为你办到。」
无论是庇护家族,又或是死后荣封。
我总要为她争上一争!
萧若一缓缓抬头:「那便请镇国公主,救一救这天下女子!」
我亲自为她立了碑。
一处好风景,眺望可看京城全貌。
我让卿若替我买了烈酒,我倒了一杯在她坟前。
「这地方你应当会喜欢吧。」
可以看见京城,也可以看见万里江山。
她一生所愿不过就是施展抱负。
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够为她所做的事。
「瑜儿,你还要继续坚持吗?」
裹着披风的周曦月从远处走了过来,她脸色比上次见时又苍白了许多。
「为何不坚持?」
周曦月摇摇头,然后举起一杯清酒洒在坟前。
「你所要走的这条路,大周开国女帝走过了,也仅仅只有她走过。可那又如何呢?先祖甚至还未曾来得及护佑天下女子,就一朝病弱被幼子夺了权,那些未曾颁布的律法全部作废。」
「你如今想让那些律法重现于世,你可是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我走到周曦月面前,慢慢抚上她的脸颊。
「我知道。」
「萧若一就是例子。」
「当年我们不就知道这条路艰难,是你告诉我,我们身为皇室公主,亦有继承大统的能力。是你同我说,指点江山救这天下万民。也是你同我说,这世道女子艰难,我们身为女子更能感同身受,所以我们更应该拼尽全力救一救她们。」
「周曦月,这些都是当年你在城楼之上同我说的话。是你说不甘世间女子身份低微,所以你要搏一搏,我也应该跟着你一同努力。」
「我从未忘记过当年我们说的话,可你为什么忘了?」
忘了我们曾经约定过,为这世间女子努力一次。
庙堂之高、热血沙场。
女子为何不可以参与其中?
我们能够握紧手中刀剑斩杀敌军,也能舌战群儒献计良策。
我们明明什么都可以,却因为这世道,因为人言可畏,所以只能困死后院。
生儿育女,孝顺公婆。
一身才华无处施展。
这便是所谓的大好人生吗?
那我宁可不活这一遭。